经过这么些年的实验，当代水墨已经形成了与传统水墨包括中国画不同的创作方式。当代水墨既不能用传统水墨理论来解读，也不可以用西方当代艺术理论来解读。当代水墨要干什么?要解决什么问题?当代水墨的当代性是什么?是西方当代艺术的当代性?还是本土当代性?是否有本土当代性?这些都是当代水墨面临的理论问题，在这里，本土当代性是问题的关健。是否有本土当代性还没被我们发现?是否在当下中国社会中有许多当代性的因素没有被我们整合?是否存在着不同于欧美经验的另一种当代性?这些都是当代水墨在理论上需要清理的问题。当代水墨急需要建立一套自己的理论体系，包括关健词、基本概念、方法论等。

中国的水墨艺术是中国人价值观和传统文化观的视觉体现。传统水墨的理论与实践都是围绕这一套价值体系来展开的,从水墨的工具材料到画法都是为了有效地体现这一价值。当代水墨作为当代文化的一部分，必定包含了当代中国人的价值取向。这种价值取向是当代水墨的内在精神支撑。当下中国社会还没有形成一套大家共识的核心价值，当代水墨难以清理出独立的理论，也无法建立一套当代水墨独立的知识体系。

当代水墨与传统水墨的区别就是当代知识分子与传统文人的区别，也就是鲁迅与黄宾虹的区别。当代水墨强调对社会、对文化的关注，直面现实社会问题，注重批判性和实验性。这种价值观与传统水墨的价值观有很大的不同：受传统道家思想和懦家思想影响，传统水墨回避社会现实，主动将自己与社会隔离开，追求远离尘世、澹泊幽远的诗意化、理想化的“彼岸”境界，画中弥漫的是一种宁静、阴柔、内敛的情调。是一种非批判性、非社会性的创作态度，传统水墨的工具材料、画法以及题材，都是这套价值的体现，它们互为表显，构成传统水墨艺术完整的知识体系。如果我们延用传统文化的这一套价值体系，当代水墨就很难有真正意义上的改变。但如果完全扔掉这一价值体系，水墨艺术又容易成为表面的形式游戏而失去赖以存在的精神支撑。传统水墨虽然有很多不适合当代社会和当代文化的方方面面，但我们还没法建立一套新的价值体系来替代传统水墨的价值体系，当代水墨语言的转变就只是表层转变。所以，当代水墨的问题不仅是一个艺术语言和理论的问题，而是一个价值重建的问题。没有建立一套有本土文脉又有当代文化特质的价值体系。当代水墨不会有实质性的发展。

上世纪90年代后期，中国艺术开始转向，当代艺术成为热门。水墨创作也被卷入当代艺术的创作方式之中。艺术如何直接有效表现中国社会日益复杂化带来的各种问题成为当时的主流。水墨创作也很快转入到如何直接有效地表现当下社会以及人的生存状态的思潮中。刚刚进行不久的水墨语言实验又匆忙地面临思维方式的转换: 注重艺术语言实验的现代主义方式，被只看重观念不看重艺术的语言、材料、画种的当代艺术思维方式所取代，水墨的语言探索还没有深入扎实地展开和推进就转向了。由于缺少有当代意味的水墨语言和技术支撑，当代水墨在表现当下复杂社会时就突显出在艺术语言上的贫乏。

由于水墨语言转换的实验经历的时间短，没有足够的积累和清理，在表现中国复杂的社会时，要么就是用传统文人的“笔墨”语言画当下的题材;要么就是用水墨的效果做欧美的当代艺术。真正有当代意味又有本土文化特质的当代水墨语言并不多。概括来讲主要有三种方式：第一种是书写型水墨：这一类水墨是以传统水墨的“笔墨”方式来表现当下的社会问题。虽然画面出现的是当下的场景，但水墨语言和背后的方法论还是传统的。

第二是绘制型水墨：就是不用传统的“笔墨”方式来画水墨，用“普遍性”的绘画方式来绘制水墨。水墨的工具材料只是一种普遍性的绘画媒介，这一类的代表样式是抽象水墨和表现主义等水墨方式。与写实水墨不同，抽象艺术和表现主义这两类艺术方式似乎更能与传统水墨效果相融合，绘制型水墨由于抛开笔墨的唯一性，在水墨语言的转换上可能性更大，也较容易与本土文脉发生关联，既容易发挥水墨的特质，也容易吸收欧美的艺术经验和创作方法。因此，成为当代水墨的主要方式。

第三种是观念型水墨。就是用西方观念艺术的方式做出水墨的效果。具体做法是多用装置、影像与水墨效果结合。用水墨的效果和材料来做欧美当代艺术的流行样式，这一种水墨创作实质上已不是本土意义上的水墨艺术，它缺乏内在的本土文化特质。从以上三种水墨方式的分析可以看出，在当代水墨中，真正有创造性的水墨语言并不多。

水墨艺术有自己的问题逻辑，在当代艺术看来没有意义的绘画语言问题，在本土艺术的发展逻辑中仍是有现实意义的问题。水墨艺术的这种问题逻辑与特殊性决定了水墨不可能与国际当代艺术完全同步,不必为当代而当代。与当代艺术保持某种距离更合适水墨的发展。这种“慢当代性”正符合水墨艺术的本土情境，文化身份和特质决定了在传统水墨之前、在前卫、先锋艺术之后才是当代水墨实际的定位，这种“中间性”扩大了传统与当代相互融合的空间，本土意义更大更切实际。

今天的中国社会是一个很有特点的社会，其丰富性复杂性为艺术创作提供了许多完全不同于欧美艺术经验的资源。现在，大家开始静下心来重新定位本土艺术的座标，重新思考水墨艺术的发展方向。随着本土资本的介入，艺术家们也不再只盯着外国的艺术样式。本土文化的特质越来越被艺术家们重视。超越传统的“笔墨”决定论、超越西方的“观念”决定论，建构有本土特质的当代水墨已是大家的共识。对传统的批判已经转换为对传统水墨程式化继承方式的批判。本土传统与当代性不再是对立，传统和当代同样都是水墨创作的资源。本土传统在一定程度上既能建构当代性的本土特征，同时，当代性也为本土水墨艺术提供了新的空间和可能性。使当代水墨的实践与理论如同传统国画那样成为大众知识的一部分，这样当代水墨就融入到中国本土文化之中。  

(周湧)

原载《汕头日报》2016.1.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