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边随笔
文/张方林

制俗

治艺之道在于至诚至笃。 
为物所蔽，无心挥写，难免粗俗；蹈常袭故，亦步亦趋，毕竟庸俗；故讨喜欢，色彩无度，误入甜俗；至于投机取巧，沽名钓誉，内里空虚，专摆架子，则又沦为鄙俗。 能免诸俗，诚笃为之，则无论成就大小，画一幅则一幅，庶几可称之为艺。

立格

任伯年写麻雀，自是任伯年的麻雀；吴昌硕画葫芦瓜，自是吴昌硕的葫芦瓜。后人着意仿效，连前人题跋也照录一遍，自谓“创作”，如此作风，徒令人讪笑而已。鱼目混珠，似是而非，只能降低艺术的品格。 
作画，有习惯性与发掘性之分。发掘出新颖而走险；习惯落老套而稳妥。其间孰高孰低，不言而谕。 
昔时李白游武昌，登黄鹤楼，见崔颢赋诗在前，乃曰：“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终无作而去。苟无新意，滥制何为？古人如此治艺，足为吾辈借鉴楷模。

语言

绘画本无声，也难于直译，然而可以意会，可以赏心悦目，令人陶醉。当今绘画视觉语言日新月异，形式层出不穷，各领风骚。毕加索眼中，形式愈奇特怪诞，其绘画语言愈美；北美魏斯，人弃我取，反其道而行之；华人赵无极、林风眠，中西交融，也耳目一新。形式常反复，画家无闲时，皆为要修练自家式“语言”之故。为此着力于形式美探索与观念更新。水墨画中，有传统的、现代的、具象的、意象的、哲理性的、纯感性的、中西合璧的、别出心裁的，等等，所有的画都用自己的调门“说话”，构成这气象万千的特殊的“语言”世界。 
绘画有以题材、地域、标题、文字取胜而增益者；倘没有自己的绘画语言或绘画语言贫乏、单薄，则文字“诸君”概莫能助。绘画靠自身视觉体现，人语不当，反而牵强附会。

黑白

社会生活中，黑白颠倒会令人痛苦难熬；绘画手法的黑白倒置却能横生异趣。常见以白计黑，白纸写“黑物”，白空间不着一笔而让观者联想，假设此为“阳画法”，则黑底画“白物”是为“阴画法”。“阴法”将黑暗推于后面黑空间代替白空间，自是水墨画法中另一天地。以生宣纸而言，“阴法”比“阳法”难为，人物画尤甚，“成如容易却艰辛”。难为者贵。

视觉

眼前看到的假定为“第一视觉”；闭眼在脑中“屏幕”显现的可视物历历于前，清晰如故，这现象则可设定为“第二视觉”。通常的形象记忆便是这第二视觉的功能。人物画中人物形象雷同多，原因之一可能尚少第二视觉训练之故，契诃夫曾告同仁宜“观察、观察再观察”，唯此才能增强第二视觉的积累。从事“看的艺术”的画者尤应如是。列宾是擅于刻划形形式式人物的大家，他笔下的人物千变万化， 《礼拜行列》、《萨甫罗什人》，可谓 “千人图”、“百人图”，然而读者为之震慑的并非只于其多。白石老人凭着强记，笔底的虾，技巧臻善，炉火纯青，极水墨之致。列宾与白石都是第二视觉的强者。

张方林  乡童戏操  150×97cm  设色纸本  2009年作

公论

论画以名气地位，有相合与不称者；画家学人，故以多具实学者为贤。 
宋代张择端，在《宣和画谱》等记载中均找不到他的名字，在生无名气。但他的《清明上河图》乃是传世国宝。荷兰人梵高，在生地位卑微，坎坷潦倒，而他专一求真，作品流传至今成为世界无价之珍。 
清初“四王”，号称画苑正统，出入宫禁，得宠一时，然其画作多以摹仿成风，若无灵魂之躯壳，虽有史考价值，仍为倡新者所遗弃。 
大涤子石涛在其画跋中曾曰： “此道（指绘画）有彼时不合众意， 而后世鉴赏不已者；有彼时轰雷震耳，而后世绝不闻问者，皆不得迳解人耳！”

张方林  拜石图  69×121cm  设色纸本  2012年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