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大词家况周颐所著《蕙风词话》有句:“吾听风雨,吾览江山,常觉江山外有万不得已者在。此万不得已者,即词心也。”词心之谓,于作者,是真情寄托;于读者,是通会共鸣。有词心之境,必性灵突出,以婉约表之,则明净深秀;以豪放表之,则沉郁峻厚。此论证于中国画,也极贴切,例如郑沛佳先生的山水近作。
沛佳描绘水乡风物、岭南山水的画作,扑面便是明净深秀。

数峰无语立斜阳
近景丛树,中景水乡民居,远景或云山氤氲,或帆憩鸟翔……提炼简约后的几组表意符号,以空灵的组合,构成了其水乡风物系列明净秀润的图式。揭阳是岭南水城,沛佳是水城中土生土长的一员,对于水城的人文景观和历史文化,他向来情有独钟,故而以这样的图式吟唱乡土的恋歌,便是自然而然。于是,弯弯古桥,临河老窗,斑驳粉墙,翠绿春草,金黄秋叶,沙渚渔舟,夕照炊烟,次第从水润的笔、迷离的墨中幻出,十分情愫中,六分温婉,三分惆怅,一分苦涩,画上就有歌声飘来:何人不起故园情。
《雨后青山》、《水绿山青洽春光》则是沛佳岭南山水中的佳作。横幅式的《雨后青山》,近景江畔,草树润绿,桃红呈娇,民居掩映其中;中景山峦,石势敦厚,相依环行;峰回路转处,白云入怀抱。画境营造,却尽尘嚣浮躁之气,予人恬游安居之思。在《水绿山青洽春光》中,群峰欲动,众山耸翠,烟障云遮深远出,瀑飞泉流山川活,水云深处,一帆写意。是王湾的“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是孟浩然的“孤帆远影碧空尽”?是晏殊的“鱼书欲寄何由达,水远山长处处同”?是不是在观者,但终归于明净,终归于深秀。
沛佳以苍莽傲岸的山川景物为表情载体的画作,呈现的则是沉郁峻厚。
雨后青山
水墨部分,倾于沉郁。未见青绿的荒莽群山,重重叠叠及于天际,一匹马,一匹奔突求索的马,仰天长啸,并以继续奔突之姿立于莽原之上,这是《啸天山》;风狂捲云,雨暴裂石,一丛老树,以屈曲而绝不屈服的姿态立于天地间,这是《漫舞狂飚浑不顾》;黄沙无际的荒漠之上,屹立如刀刻斧削过的千年胡杨,尽管伤痕累累,尽管温润难期,但那身躯依旧伟岸,那身姿依然挺拔,那顽强的新枝屈曲着舞向苍天,这是《悲怆的傲视》。“所谓沉郁者,意在笔先,神余言外”。这样的画,意动墨随,不雕不琢,一任真情。这样的画,先笔之意,必是思考生命被围困被绞杀的深刻,必是不屈抗争的激越,必是深沉内视和着浓郁烈酒酿造的高华。
重彩部分,倾于峻厚。“希望让画面在苍茫中透着生命的涌动”,这是在悟道逸斋艺术访谈中,沛佳表达的创作理念之一。我认为:这一创作理念,已在这批描绘西北山川的重彩画中得到充分体现,在《壁立千仞》、《曙色》、《乱云飞渡》诸作中,沛佳以坚实的笔线铸造山的筋骨,以炽热的红色渲染山的肌肤,以块面的重叠交错表现空间,以恰到好处的留白,使空间形成可以穿越的结构。凝重峻厚的笔墨与火红复合,使山获得了强烈的象征意味,壮美与苍凉交织,沉思和呐喊同在。这样的山已不再是山,而是奔突的生命,燃烧的灵魂,淬火的岁月,或可歌“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或可叹“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或可咏“若使当时身不遇,老了英雄”。在《数峰无语立斜阳》中,斜三角线组勾勒的彤红山体占据了画面的五分之三,深墨泼向大地天空。数峰无语应曾语,数峰无语将欲语,数峰无语,是因了岁月此刻在凝神欣赏:画面右下方,那沧桑胡杨奋力绽放的金黄,还有精灵般自由飞翔的灵魂之鸟。
一幅值得欣赏沉吟的国画佳作,是立意、构图、造型、笔墨、色彩及作者当时灵感等绘画要素的和谐集合。读沛佳的山水画,可见其勤学于董巨荆关,善鉴于当代诸贤,积功力以抒怀抱,凝心志而得词心。诸多佳作,遂成技法、学识、修养、真情的有机统一。
1990年10月,在《揭阳青年国画展》 上,沛佳充满探索创新精神的《无题》画作,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一弹指,沛佳的艺术之树,已结下累累硕果,而其艺术探索热情,却一点不减。这样的执着,令人感动。因之,他那可以撼动心灵的新作,我们可以预期。
原载《揭阳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