诌文,不论长短,都要题目。而题,至少在我,觉得很难找。案头有一本作者送来的《孙喜和诗书画》打印稿,先睹为快。世上事权利和义务总是缠在一起,“快”之后须“尽义务”:作者命作“序”。我与作者属杜工部所说的“故雨”,不宜推辞。虽自知无扛鼎之笔,也只有知难而不退:写。“序”则不敢,“说”则有之。偷懒,借《乐和轩诗钞》的现成句作题,也觉得,这一句即是本书作者的艺术观点。
说到“故雨”,干脆就从故雨说起。那是十二年前即一九九九年八月,我在揭阳市博物馆工作,喜和先生在揭东县某单位任职。业余喜欢舞动毛锥,画中国画,写毛笔字,吟旧体诗。某日,来访,说准备在孔庙(博物馆所在地)举办个人书画展。数日后,看作品,国画,或草虫花果,或青山绿水;书法,或草或隶或行。整体的感觉,用一个字概括:好。立即付诸行动,帮忙筹办。按不成文的规定,在作品之前要有几句开场白。作者说一客不烦二主,任务下达给我。既然已无退路,那就铺纸诌几句,说一点看法,得一百多字,胜利完成,后来居然被印上请柬。展出,参观者不少,门内人和门外人都说,作者是一位有才情灵气的人。
之后,我们各为衣食忙碌,虽少见面,但知他仍一如既往,继续地画、写。若干年后,喜和先生息肩林下,有较多的时间,那就更上一层楼地画画写写。承他不弃,不时来访象贤书房,或国画或书法,每次我都像宗少文一样作卧游之乐,大饱眼福。看之后也谈,谈王觉斯的笔法,谈吴缶庵的画风,有时也谈白居易的“老妪能解”,总之,每次都能尽半日之欢。他给我的印象,用句文言滥调说,是“勤黾”。
所谓“物新人唯旧,弱毫多所宣”。(陶渊明《答庞参军》)事说过,应说艺。书画艺术,颇有些“形而上”;而书法,更是抽象的艺术,即以抽象的形式来表达创作者的情感,于是,这种符号艺术显示了一种扑朔迷离的奇妙景观,而又沉浸在厚厚的文化积淀之中。那么,是否可将形而上化为常识呢,无妨试一试。
先谈诗。手头有喜和先生自书自撰的《乐和轩诗钞》五册,用王觉斯的笔意书于八行笺,里面有不少涂改勾乙,自然是草稿。有诗有词有联;或题画补白,或感时抒怀,或悼人伤事,或登临啸傲。为省篇幅,举几个题目为证,如《谒洪阳林则徐纪念馆》(古风),如《再登风门古径赏奇景》七绝七首;如《情系汶川》(长歌);如《自题牡丹菊花图》《题黄山松》;又如《渔家傲•青屿汛》《沁园春•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六十周年》等等,内容涵盖较广。顺手拈二首以窥一斑,为《读帖二绝》:
微尘累土起层台,
厚积能将规矩裁。
海纳百川归一统,
万方朝圣溯源来。
微调识见岂无凭,
书道创新有准绳。
悟得前贤奇妙诀,
自然腕下蛰龙腾。
这是以论抒怀,也是作者的艺术观。
作者的诗属尊唐派,走白香山一路。题画诗往往扩大了画面的境界与内涵,这样,给读者多一点信息和美学享受。
次谈画。按什么风,先查家底:最初是乡贤郑教智画家(笔名雁风。1913~2009年。王显诏先生画弟子。长期任教职、书画创作。出版《郑雁风作品集》等。)带他走进门内。之后,他所倾倒的,古代是石涛、八大,近代是吴昌硕,晚近是齐白石以及沈耀初诸名家。换句话说,喜欢文人画一脉。我读《孙喜和诗书画》,知道他追求的是笔墨趣味,不斤斤计较于形肖,而以神求胜。也即对于外界的感受,用自己的笔墨写出来。如果提高到理论层面,也许就是石涛在《画语录•尊受章》中所说的:“画受墨,墨受笔,笔受腕,腕受心。”当然,在读本书画作时,“海派”之风会扑面而来,但不是一味依样葫芦地照搬。另一方面,我觉得,作者很有自己的想法,或者说是经过思考之后的见解,这一点对于艺人来说,很重要。当今知道很多消息的人随处可见,而经过思考之后有自己的见解的人却不多。艺术界和学术界,恐怕大多也生活在潮流中传来传去的信息里,而有自己的见解者是越来越少了。如果有天资,有功力,那就要有自己的想法,这样才能摆脱某家某法的桎梏,这是走上高峰的瓷实基础。
继之应谈作者致力最多的书法艺术。说“最多”,是外间一般都知作者擅长书法。例如,作者晚近应邀到市老干部大学任教,教的是书法课。从本书可知,作者对于中国书法传统源流,有很清楚的认识;至于书体,则真草隶篆都认真涉猎和临摹。相对而言,我觉得,行草写得较精彩。前面说过,《诗钞》是平时信笔写来,其笔意来自王铎,出规入距,洒脱劲健。而息肩之后,更醉心傅青主“四宁四毋”(即“书宁拙毋巧,宁丑毋媚,宁支离毋轻滑,宁真率毋安排。”见傅山《霜红龛集》)的理论并实践之,想方设法追求线条的古拙,以及含而不露的艺术境界。
读《行书千字文八条屏》,知作者极力在平稳中求变化,在雅致中求古拙,注意线条的张弛和笔划的流转,把苦心经营不露痕迹地化于平常之中,这也就是作者所说的:“且将刻意化平常。”
本着“有话则短,无话不说”的精神,立即打住。惭愧的是,本文行笔未能做到将“刻意”化于“平常”之中,奈何奈何。推其原因,是我还没有达到“不傻装糊涂”的化境。可喜的是,文题七字是对孙喜和先生艺事的评价,那么,也可算万事大吉了。
辛卯年秋七月中浣,时暑热逼人。
(孙淑彦先生系国家二级作家、中国作协会员、知名学者)